九月下旬,在一個秋雨蒙蒙的日子里,孫少安帶著自己的畜力車,來到了原西縣城。
雨中的原西城非常寂靜。雨水洗過的青石板街上,看起來沒有多少行人,商店的門都開著,但顧客寥寥無幾;售貨員坐在柜臺后面,寂寞地打著深長的哈欠。街道兩邊一些低矮的老式房頂上,水跡明光,立著一行行翠綠的瓦蔥。到處都能聽見淙淙的流水聲。空氣中滿含著土腥味。原西河漲寬了,城內也能聽見遠處河水有力的喧嘩聲。天空灰暗的云朵一直低垂下來,和城外山頂上藍色的霧氣溶接在一起,緩慢上升著向北方涌動,偶爾傳來一聲公雞的啼鳴和幾聲狗的吠叫,那聲音聽起來是濕漉漉的……一年一度的秋雨季節開始了。在農村,莊稼人現在都一頭倒在熱炕上,拉著沉重的鼾聲,沒明沒黑,除過吃飯就是睡覺似乎要把一年里積攢下來的疲乏,都在這雨天舒散出去。多么好啊!朦朧的睡夢中聞著小米南瓜飯的香甜味,聽著自己的老婆在鍋灶上把盆盆罐罐碰得叮當響……但是,孫少安享不成這福了。他現在渾身攢著勁,準備要在縣城大動干戈。這是他的一次命運之戰。
找到根民的表兄后,他才得知,由于等不到根民的回話,他表兄前不久已把這活包給了別人。聽說他要來,根民的表兄費了好大勁才又把原來包活的人辭退了。
孫少安倒抽了一口冷氣。
“那你在什么地方吃住呢?”根民的表兄問他。“只要能干上活,這些都好湊合。人好辦,主要是牲畜。”少安說。
根民的表兄想了一下,說:“拐峁大隊的書記我熟悉。我們就買他們的磚。我給你寫個條子,你去找他,讓他在拐峁給你尋個閑窯。不過,這得出租錢。我們這是學校,沒空地方。再說,你住在城里,早上拉空車去裝磚,多跑一趟冤枉路……吃飯哩?”
“如果有住的地方,我準備自己做著吃。”少安說。
“那好,你現在就到拐峁去,先找個住的地方再說!”
于是,少安就拿著根民表兄寫的一張紙條,來到拐峁村找到了這里的書記。
書記為難地對他說:“我們村里沒一眼閑窯啊!”“我歪好不嫌!只要有個能遮風擋雨的就行了。”少安懇求說。
拐峁的書記想了想,說:“后村頭有孔爛窯,沒門沒窗,和個山水洞一樣,是村里一家人幾十年前廢棄不要的。你如果不嫌,自己去看看……”
書記用手指了指那孔爛窯所在的地方。孫少安二話沒說,就帶著他的騾子和架子車,一個人來到拐峁村后邊那個偏僻的小山彎里。
這地方離村子有一里多路,周圍全是荒野。
當少安找到那孔爛窯時,不免愣住了。這的確象個山水洞:不大的一個廢窯,旁邊塌下一批土,堵住了半個窯口;窯口前蒿草長了一人多高……一切都破敗不堪!